文：江淑蓉（儿童心理师）
“鸟飞，鱼游，孩子游戏。”儿童游戏治疗大师 Dr. Landreth 这样说。能游戏的孩子会快乐，可以好好长大。因为在游戏中，孩子可以练习好多事，情绪也能调适。而这天经地义的叙述，在现代物质越来越富足的孩子身上，却越来越奢求，尤其是都市的孩子。
原本可作为孩子重要游戏场的公园，在近期一波波的拆建工程下，封起围篱，直接拆除许多孩子喜爱的溜滑梯、秋千，然后换上一座座塑料化、长相雷同，且很限制玩法的溜滑梯，就像罐头复制品一般。
这罐头溜滑梯的改建说来立意良好，但为什么实在很不好，我想从几个儿童发展心理学的面向来说说。
罐头公园和儿童发展的冲突
动作发展在儿童成长上是个重要的面向，孩子需要练习和尝试，让动作发展顺利。对于现代都会化下的孩子，公园游戏场是个重要的练习场域。
如果你有机会观察一个三岁孩子溜滑梯，你会看到许多大动作的练习，他可能会坐着、半蹲着、仰躺着滑，也可能尝试头在前滑下滑梯，然后用手、脚、身体的力量控制好顺利滑下，或者从滑道爬上去。再大一点的孩子，则会需要更多提高难度的玩法，以发展更复杂的动作。
公园里不同的游具（攀爬架、秋千等），也负责提供孩子这样的练习功能。如果公园游具都罐头化了，只剩下限制玩法的滑梯和摇摇马，那孩子该到哪儿去促进动作发展呢？
我想起临床、早疗工作上，我们遇到动作发展和协调性稍弱的孩子，会建议家长多陪伴到公园玩，这样的建议在这波公园改建后，是否还可行呢？以后的孩子，难道都要排队到感统／职能治疗室里荡秋千吗？
如果我们深入些往儿童发展的心理层面来看，动作发展对于人格完整性也很重要。动作发展得好，孩子的自尊和交友都会比较好。孩子从练习往前爬、扶着东西站、攀爬到更高的东西上、走路，你会看到他努力地锻炼肌肉，让自己更有力更协调，有更多的能耐做到更多动作，然后学习平衡、旋转、奔跑、爬上爬下、悬挂、跳等，孩子在这一点一滴的动作进展中，累积更多自信（我努力试了。我可以做到。我学会了。），也更认识自己（我的身体可以做到什么，还不能做到什么）。这些自信和较佳的自我认识，就是自尊良好发展的基石。
再来，儿童的群体游戏里，也需要许多动作能力的结合。你一定看过几个孩子在一起比跑跳多高多远多快、谁能手眼协调地爬上架子⋯⋯等，再想象一下玩鬼抓人、大风吹，孩子需要追赶跑、协调控制身体距离而不要撞在一起。像这样体能性的游戏，动作发展较好的孩子，容易玩得顺利，通常也会促进友谊的发展，自我评价与社交能力就能提高。孩子的动作、自尊、人际发展都很重要，让我们不禁停下来想想罐头公园的问题。
(Photo by LeMast @ flickr)
罐头公园和儿童情绪调适的冲突
孩子在成长过程中，不可避免地有大小挑战和挫折，学习的紧张或不顺、人际上的压力、受管教的负向感受等都会累积负向的情绪，这些情绪在一般的情况下，能透过游戏抒解。另外，人的内在本来就有寻求刺激的趋力，并且在对于限制的尝试下成长，孩子需要尝试界限以学习调控能力，而游戏状态能扮演这个重要调适角色。
公园的游具，就应该要能提供这样的功能。孩子从滑梯溜下时，要能体验到速度感，难过的、生气的情绪在溜下的“咻～”一瞬间，也释放出来，也满足到寻求刺激的本能。游具的设计如果对于玩法有许多限制，让孩子无法顺利尝试多样玩法，那么这种需要挑战限制的能量，就容易移转到其他地方，像是挑战其他的“规范”，父母可能会疑惑孩子怎么这么爱唱反调？无形之中，增加许多教养压力。
如果想体验看看，爸妈们可以试着带孩子到公园，设下许多玩溜滑梯的规矩，让孩子重复性的玩，然后观察孩子的游戏乐趣和情绪反应，你可能会不意外地听见孩子抱怨无聊、要求再玩别的或买玩具，这就是我们说的情绪没有适当调适抒发，本能没有被满足。就这个心理功能面向看来，罐头公园游具显然不及格。
罐头公园和儿童创造力的冲突
儿童是最有创造力的一群，我想不会有人有异议。孩子的创造力通常也呈现在游戏里，也在游戏过程中不断被激发。现代的父母很认真地花钱花精神，帮孩子准备许多创造力的活动与课程，其实这在孩子最日常的公园活动中，也能提供。
一个好的公园游戏场，应该要包含许多元素，鼓励孩子游戏时的创造力发展。从游具的材质上，就可以有多种的变化（石头的、木制的等），让孩子去感受不同材质的物品承受身体力量的差别；游具的种类也要多样化，设置的溜滑梯、秋千、攀爬架要有变化性，也最好有让孩子建构游戏、玩扮家家酒的场域，像是沙池、娃娃屋、拖车、平台、水等。遗憾的是，这些应有的设置似乎和目前的罐头化公园扯不上边。
（张则凡摄）
罐头公园和儿童土地认同的冲突
游戏是孩子认识环境的重要媒介，而常在公园游戏的孩子，住家附近公园游戏场的样子，也会是他们与生长土地的连结之一。想想，我们也都是这样长大的呀，你是不是也记得小时候常溜的溜滑梯的样子？有些是石做的，有些还依当地地形配合建造，造型玩法变化性很高。
那些独一无二，他处没有的游具，对于孩子产生特有的环境/土地认同，也有着重要意义。他会让人想起家，想起儿时的经验，有着疗愈的力量，而且会传承下去，身为爸妈的你，会和孩子聊起以前玩过的游具，甚至带他去玩。天然素材的运用，也是我们鼓励的，那在深层的心灵层次中，能有助于人和自然的连结，促进心理的健康。
那塑料化的罐头公园呢？会带来怎样的土地认同和传承经验，和改变多少孩子与自然连结的距离呢？
最后写给父母
当成为爸妈的那一刻起，保护好孩子的安全，是这样自然的职责，但有时候我们好爱孩子，就会无意识地强化了保护的力道，而忽略了要给予孩子尝试、冒险的成长空间，甚至把害怕、惊恐的感受，对外界环境不安全的担忧也一并传给孩子，形成他们对世界的负向认知，对自我能力的信心不足。
这一波罐头化公园的改建，有部分似源自对受伤事件的极度害怕，然后用最简便统一化的方式，快速拆除公园里孩子们喜爱的游具，贸然换上一座座类似单调的游具，这直接压缩了孩子的游戏权利和成长空间。
在育儿知识爆炸的现今，在看了许多我们与欧美教养上的差异后，能不能让我们也正向起来，给孩子一个可以尝试成长的丰富环境，还给孩子一个能快乐游戏的公园。我们愿意相信自己也相信孩子，能用正向引导的方式，鼓励孩子尝试与发展，就像鼓励他爬上溜滑梯最高处再滑下一样，让他经验身体的感受，充分活动游戏，身心正常发展，然后慢慢放手，让孩子在他们游戏场自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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